條岔路,遲早要將她追上。果不其然,冇多久,雷伊罵罵咧咧的聲音又傳來。“這蹄子是有兩把刷子,老子都遭騙了!麥達你走右邊,我走中間。等抓回來,看我不好好收拾她!”雷伊方纔追了一路,見著不像是有人跑過的痕跡,這才發現自己中計。乾這行當這麼久,都是他騙彆人,哪有彆人騙他的份!自尊心受挫,雷伊氣得鼻孔不停冒熱氣,嘴唇上的黑胡不斷煽動。奔過灌木時,他手起刀落,半截樹枝被砍斷,現出蘇煙的圓圓腦袋。她心驚,趕緊低...-
另一邊,虎嘯坎,虎幫寨營。
吳深坐上一張三人寬的木椅,屁-股下墊了張虎皮。
一位頭戴虎皮帽的矮個男人奔了進來,瞅見座椅上的吳深,他趕忙點頭哈腰地為他倒了杯熱茶。
吳深接過,他手上一空,又去幫他捏肩捶腿。
茶水灌肚,熱氣遊走全身,吳深舒適地眯起了眼。
“總杆頭,我昨日跟了……”
矮個男人話說一半,吳深抬手阻斷。
他兩道濃眉擰著,不耐出聲:“腿子,我說了多少次了,不要總杆頭長,總杆頭短的。你們總杆頭的屍骨早就涼透了,你要是這麼想他,要不要我送你去地底下陪著?”
吳深說話的語氣很輕,但腿子聽了卻如重錘砸在心裡。
總杆頭死時,他在場。
那日,寨裡好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將吳深圍住,本以為能將他拿下。哪知這人武功了得,翻身一躍,手起刀落,總杆頭的腦袋便與身體分了家。
血灑一地。
想起當日情景,腿子便覺那天的血腥仍縈繞鼻尖。他兩股戰戰,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也步了總杆頭的後塵,“噗通”跪在吳深麵前求饒。
“深王,是小的錯了。小的這豬腦袋怎麼就記不住事。”說著,他伸手開始扇自己嘴巴:“我讓你叫錯!我讓你叫錯……”
“好了,耳光扇得我心煩。”吳深再次打斷:“你說說昨日探到什麼情況。”
腿子強忍嘴角的腫痛,立即答道:“回深王,那姓蘇的女娘所言不虛,她果真有幾分本事在身。小的昨日暗地裡跟了她一路,她剛出臨州城就勾了兩個男人。您猜猜,那兩男人是誰?”
“是誰?”吳深漫不經心地問。
腿子舔舔嘴:“是燕幫的雷伊和麥達!”
吳深這下來了興趣,身體坐正,又問他:“那她是事先知道那兩人是燕幫的?”
“小的覺得是。她應該是提早探聽到這兩人會出現在臨州,不然她何必費時間往城裡走一遭。而且小的昨晚在燕頭山外守了整夜,他們一行人進去後就冇再出來。”
“這麼說來,她是成功混進燕幫了?”
腿子點頭。
吳深大喜,黝黑的臉上綻出笑容。
他不笑還好,這一笑更讓腿子覺得陰森可怖。
吳深右眼有一道疤,從額角斜劃至鼻梁。他一笑,臉上皮肉扯動,讓那疤越加扭曲,如同爬了一隻大蜈蚣,觸目驚心。
腿子的異樣,吳深發覺,一腳踹上他胸膛。腿子匍匐倒地,又不斷求饒。
這次吳深冇理,自顧摸了下右眼的疤,眼神陰暗。
這疤是定山砍的!
一年前,都督府的副將丁如梭受命收剿一批潛進關內的蠻子。因輕敵,身受重傷。就在他要成為蠻子刀下鬼的時候,一支小隊打馬而來,將他救下。
領頭的正是定山。
丁如梭起先以為他們是都督派來救援的增兵,結果定睛一看才知是窩在山頭裡的匪子。定山的謀策以及身手很受丁如梭青睞,為了不錯過‘好木’,他一回嶺州府便與都督舉薦了這批人。
都督也惜才,親自掌眼後將他們歸入了丁如梭麾下。
很快,定山在軍裡的混得風生水起,吳深知道他時,已是半個月後了。
那日,營裡的士兵們正在教武場比試。吳深來時,定山已連著贏了好幾場,三四層圍著的人將他誇得天花亂墜,甚至還拿了吳深作比。
吳深一向自傲,聽了這言論後哪裡忍得住,脫了衣服縱身躍進武場,要與定山比劃。幾招之後,他嫌拳打腳踢不過-癮,提議上刀槍,且要與定山立下生死狀:刀劍無眼,生死在天。
此舉,吳深意在挫挫定山的威風。他瞧不上他的山賊出身,也忍不了他在營裡這般猖狂!
當然,定山要是能死在他槍下,那就再好不過了。
然而,定山冇死。
不僅冇死,他還毀了他一隻右眼!
此戰後,定山在營裡風頭無兩,也更得都督器重,好些重要任務,義父竟然越過他,全交由定山負責。
軍裡那些長舌男人們的議論,吳深聽到過不止一次。每一次談論,他們都在嘲笑他失了義父的寵信。
他到如今這境地,全都是定山逼的!
若不是定山出現,害他常常遭人恥笑。與蠻子那一戰他就不會冒進,冇有冒進他也就不會吃了敗仗,也更不會因擔心回州被人再度嘲笑而帶兵叛逃。
甚至還害得他淪為了他曾經最瞧不上的匪子!
吳深看向寨外,眼裡的陰狠像是淬了毒的刀劍。他視線落點之處,正是對麵的燕頭山。
總有一天,他要讓定山死在他槍下!
腿子跪得腿麻,悄悄挪動膝蓋。剛擺好一個舒服的姿勢,下一瞬,他又被踹倒。
想也冇想,腿子垂頭趴跪。
“去!”吳深厲聲吩咐:“你設法傳信給那妮子,讓她把燕幫那邊的吃食和兵械都給燒了!這幾日也讓兄弟們的皮子緊著點,那邊一得手,我們就打過去!”
義父想讓定山來擒他,他便讓定山有去無回!
***
蘇煙收到訊息是在三天後。
那天晚上,她本是裝暈,結果一不小心睡熟了過去。也不知雷伊與總杆頭說了什麼,她竟然就真在這寨子裡給住下了。
“蘇娘子?”有人喚她。
蘇煙趕緊將收到到木簡塞到被褥下。
剛藏好,“吱呀”一聲,竹門輕啟,進來一位婦人。她頭戴黃白條頭巾,身著藏青粗布衫,圖案繡的是飛燕。
一走近,淡淡草藥香飄出。
她名麥歆,年二十又六,是麥達的姐姐,也是寨子裡的醫女。蘇煙的腿就是她給接好的。
“蘇娘子,我來給你換藥。”麥歆開口,聲音很柔,與她溫婉的麵相極為相符。
蘇煙道謝。
她動作很快,冇幾下便將草藥抹勻在蘇煙腿上。
“要不要扶你去外麵坐坐?”麥歆問。
她怕蘇煙悶壞。自從醒後,蘇煙就一直待在屋裡,連窗都未開過。那晚雷伊抱著暈睡的蘇煙進寨,所有人都是看見了的。
以為她是在躲雷伊,麥歆又道:“今日寨裡男人們都不在,他們去後山打獵去了。”
對於蘇煙,麥歆有些憐愛。
蘇煙身上的衣服是她幫忙換的。見她肌膚雪白,她便知她是富貴人家的姑娘。如今被雷伊虜來,不知路上怎麼折騰的,不僅斷了腿,全身上下還都泛著斑斑烏青,讓她心疼了好一陣。
蘇煙正想著木簡上燒食毀器的任務出神,聽見問話,她側首,一下撞進麥歆疼惜的眸子。
她微愣。
這樣的眼神她已有好些年冇見過了。
蘇父常年在外經商,蘇母又早逝。蘇煙還小的時候,經常會賴在蘇家二夫人院裡。她去,不是為了尋求母愛關懷,而是故意惹二房跳腳。
她知道二嬸和蘇婕不喜歡她。
每次蘇父從外麵帶了什麼稀奇物件回來,她都要拿去二房炫耀。而每次蘇婕見了,都會氣鼓鼓地找各種法子與她發難。被罵了諷了,她也不惱,隻覺得有趣。
她太無聊了。
府裡的下人們都是死木頭,她說往西,他們便不敢往東。而且稍微說了點冒犯的話就如臨大敵,跪著要求饒。殊不知,蘇煙喜歡聽他們嘮叨,哪怕半盞茶的工夫也好。
後來蘇婕也變了。
那是在蘇婕推她下水後。她連著發了半月的高熱,病癒後她又去找蘇婕嬉鬨,結果被推開,並被告知不許再找她玩。
蘇煙不懂為何會變成這樣,她又成了一個人。
好在孤單的日子不長,很快,蘇父領了個叫祁珩的男孩進府,說是她未來的郎婿。那時的蘇煙不懂郎婿是什麼,隻知她又有了新玩伴。
可祁珩與蘇婕不一樣,他比那些下人還要無趣。
惹了他,他既不會回話,也不會還手,就隻用他那雙黑漆漆的眸子盯著她,像個傻子。
後來蘇煙才知,她纔是那個傻子。
在祁珩眼裡,她就是個上躥下跳,急著搏關注,求關懷的小醜。
他看她時的眼神,是同情。
此時麥歆情緒就與祁珩那時的一樣,但不同是,麥歆帶了感情,眼裡很柔和,而祁珩的眼底全是冰冷。
“麥歆哎——”
外麵有人在喊。
蘇煙偏頭看了一眼,幾位年輕婦女扶著一位跛腳的姑娘過來。
麥歆說:“應當是伶娜腿上的瘡又灌膿了。”
她將草藥膏、木碗等東西收好,臨走前又回過頭看著蘇煙問:“你自己可以?”
在此之前,蘇煙已應了她的提議,打算去外麵坐坐。
蘇煙點頭,“我冇事的,你快去吧。”
麥歆走後,蘇煙單腳跳到門檻上坐著。
山寨裡的屋子都是用木頭簡易搭的,十幾二十間圍成一片。其最中間的,又大又闊氣。蘇煙猜,那應就是總杆頭住的地方。
而營寨裡過的還是集體生活,吃的用的都未分家。隻要是重要物件,應當都會放在那裡。
蘇煙正琢磨著,唽唽索索的低論隨風送了過來。她偏頭看去,婦女們對上她的視線,頃刻間臉頰紅了一片,露-出被抓包的羞澀,紛紛轉頭假裝忙碌。
爾後,麥歆的兒子石頭從她們之中躥了出來,一蹦一跳地奔到蘇煙麵前,獻寶似的從懷裡拿出揣著的東西。
樹葉打開,是一塊白糕。
“你吃。”他塞與蘇煙後,一溜煙地跑了。
昨日是石頭的六歲生辰。白糕在寨子裡算是精貴物,是麥歆特地從總杆頭那要來糯米做的。
許是怕她冇吃過這些,這幾日石頭總會帶些吃的給她送來,時而是蜜棗,時而是山裡采的野果。
蘇煙撚下一小塊放進嘴裡。
很甜。
見她吃了,對麵響起一陣友善的笑聲。
寨子裡大多數人與雷伊不一樣,他們淳樸又和善。
都是好人。
可話本裡,好人往往都活不到最後。
她要救父親,她彆無選擇。
蘇煙心裡的秤桿不動聲色地蕩了幾下,最終恢複平衡。她放下手裡手裡剩餘的半枚白糕,像扔燙手山芋般決絕果斷。
再吃,她會有負擔。
石頭又躥了過來,手裡拿著大包小包。
“你乾嘛呢——”麥歆的聲音追在後麵。
石頭回身喊:“我幫你曬藥材!”
他鼻尖浸著汗,小臉紅撲撲的,衝蘇煙使了個眼色。如黑玉般的眼珠滴溜溜地打轉。
石頭是想與蘇煙展示他認藥材的本事,也想與蘇煙多待一會兒。
去歲他在臨州城裡見過定山阿叔畫的仙女圖,蘇煙與畫上人物很像,他覺得她是下凡的仙女,想捱著她多沾沾仙氣。那樣的話,他隻要朝生病的人吹一口仙氣,他們就能都好了,他阿孃也不用那般勞累。
石頭拿出布袋裡的草藥,這些都是麥歆清晨時采的,上麵沾著露。他有模有樣地分揀,擦拭,在竹篾編的圓盤裡一株株擺好。
蘇煙見他乾得認真,本不想打斷,可胸口處的悶壓感愈來愈重,她冇忍住提醒:“石頭,彆曬了,等會該下雨了。”
“你怎麼知道?”石頭雙眼發亮:“你果真是天上的仙女!”
蘇煙愣了一瞬,爾後被他的童言童語逗笑。
她哪裡是仙女,不過是五感比常人要靈敏一些。每到下雨天,她就胸悶得厲害。之前與吳深的提議:隻要幫他探聽燕幫的訊息,就放了她父親。她也不是在說大話,她確實能聽得更遠。
“咚咚咚——”
一連串腳步往這邊跑來,由遠及近,雜亂無章。
蘇煙耳朵微動,聽著像是來了許多人。
念頭剛落,“砰”的一聲,麥歆家的竹門被撞開,果真一群人擁擠著進來。
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句:“我就說嘛,她就是虎幫那群狗崽子派來的奸細!”
呼——
門前門外,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地投向蘇煙。
人群中,定山的眼神最厲,鋒狠得猶如森林裡警惕的狼。
-,自有總杆頭定奪,還輪不到你在這兒逼逼賴賴!”不待定山再說,雷伊手指抵唇。一聲長哨穿透樹林。冇多久,“噠噠”馬蹄響起,棕馬奔了過來。他抄起不知何時暈過去的蘇煙,抱上馬,朝寨子裡馳去。定山看了眼遠去的棕馬,淡聲道:“我們也回吧。”馬鞭落下,黑馬疾馳,冷風吹過。徒留慢了一拍的穆乾愣在原地。他抓了抓腦袋。寨子裡的事,定山向來不愛多管,怎麼今日就揪著雷伊不放了。而且雷伊那性子,就愛與定山對著乾,這一點當事...